圖6
假綠化:一則政治漫畫
圖片來源:Unknown(2016/4/19`The ASEM Drama Directed by State Officials',
The UB Post.(https://theubposts.com/the-asem-drama-directed-by-state-officials/)
取用日期:2019/1/9。
七、紓解之道?
1998年,儘管蒙古「媒體法」(media law)解禁,各種出版、報紙、廣播與其他傳媒開始蓬勃發展,然部分市民及知識分子對此有所保留。他們一來擔憂政黨、財團收編傾向影響閱聽認知(Media Ownership Monitoring
Mongolia, 2016/12/17)﹔二來媒體因提升相關稅制,牽制有監督能力的輿論發展。
本節寫作材料,以《烏蘭巴托郵報》(The UB Post)政論報導為主(表1)。筆者搜尋「生態」、「綠化」與「縉紳化」英文關鍵字取得。與之相關的文量共148篇,其中提出批判觀點的文章/政論僅六篇,皆發表於2016年4月至2017年7月(亦有不署名的文章)。這類文章的稀少,相當程度反映2017年大選前後的高漲經濟民族主義風氣。當局為減少公民監督與保持政治利益順暢,實施嚴苛的媒體審查環境(Edwards, 2017/4/27)。
表1 《烏蘭巴托郵報》:「生態」、「綠化」、「縉紳化」報導資料
關鍵字/ 發表時間 |
批判型政論/ 總文量 |
主要內容 |
Eco 2016/3/31-2019/12/10 |
1/43 |
1.
反兒童暴力的遊戲場設計 2.
生態旅遊 3.
議會政令報告 4.
國際投資報導 5.
「有機蒙古」 6.
產業投資現況 7.
生態教育改革 8.
生態環境願景 |
Greening 2016/3/25-2019/12/17 |
4/104 |
1.
國際投資會議 2.
郊區改造願景 3.
亞洲開發銀行 4.
國際策略夥伴 5.
議會政令報告 6.
技術專家專訪 7.
生態基礎建設 8.
生態環境營造 9.
政治評論 |
Gentrification 2016/4/27 |
1/1 |
1.
政治評論 |
總計:6/ 148 |
資料來源:The UB
Post(https://theubposts.com/)
作者製表/最後取用日期:2020年3月19日。
其中三篇評論了企業、法令與政治利益輸送的曖昧關係,衍伸「公民監督責任」不足:一篇關於空汙情況未減,造成嬰孩死亡率升高。該國留學生質疑烏市郊區基礎建設不足,牧民普遍仍用煤礦生活,恐與特定銀行、爐具、配電管線分配不均有關(Bayarsaikhan & Oyungerel, 2017/11/22)﹔一篇反映蒙古礦業部門與國際企業合作,但國內缺乏足夠專業人才,遑論正確決策能力(Unknown, 2017/7/18)?還有一篇抨擊礦業執證公司破壞水源,危害當地民生和牧草安全,地方政府和法令卻無法就事問責(Bayarsaikhan, 2017/11/9)。
上述報導指出治理與法規的「灰色地帶」。無獨有偶,世銀也評價蒙古儘管於經濟改善和公共投資比例持續增長,實際狀況卻「效率低落」。世銀研究顯示:蒙古缺乏完善考慮政策和施工項目的永續品管,貿然大量投資「偏離國家優先工程」項目。加上缺乏檢驗和評估施工項目的明確指導,導致工程常有疏忽、期程延誤、超支成本、維護不足與資產劣化等問題(Baatarkhuu & Sanchez-Bender,
2018/11/6)。
蒙古政府認定「綠化」和「永續」定義,與市民理解部份有何偏差?造成因素為何?本文已從外交政策及經濟民族主義角度切入,繼續透過兩則案例,探討「烏蘭巴托式永續」與世銀評價的關聯:
(1)烏市「家庭聯合醫院」(United Family
Intermed Hospital)於2014年9月開業,由法國Archetype Group公司營建。該公司兼掌管保時捷跑車中心開發工程。為打造符合「歐洲規格」的現代私人醫院,市府耗資10億元蒙幣(約38萬元美金),讓供應90個床位的院區,坐落蘇聯折衷主義建築群中,展現新興中產階級的「進步美學」。Butt批評:這種建築可能持續複製於未來建設上,都市地景恐將斷裂。更重要的,與郊區不易得到基本醫療資源的70%貧窮人口相比,後者命運又該如何(2016/4/27)?
當人們談論經濟危機時,他們應明白每個攤位和售貨亭背後都有很多人
努力謀生。許多街道將修復,大量資金用來綠化,但樹木和植物會給
外國代表留下深刻印象嗎?與其將數十億美元浪費在城市改造上,不如蓋
一所新的婦幼醫院,對蒙古的未來會更好。(2016/4/19)
蒙古政府與法國建商合作的私人醫院,不惜以高額社會成本造福少數中產階級,更優惠在「跑車中心開發案」上。市府對於郊區牧民經濟和基本醫療資源取得等問題,持續漠視。就此,民眾不滿以「立足國際」至上卻又「好大喜功」的政府態度,不單挪用重資修整市容,更以「綠化」手段驅逐市民,另有所謀。市區公寓滯銷恐怕是核心問題。政評家Jargalsaikhan指出:當建築公司同時兼營房地產,早已無法估算實際價值,甚至滿足市場需求﹔道路設施、排水系統、民生與教育設備缺乏,是造成滯銷的另一因素。自從民主黨政府宣佈低息抵押貸款計畫,先向成千上萬家庭,以每年8%利率推銷「缺乏良善規劃」的公寓產品。前者用繼續供應數千億美元貸款,支持國內建材製造業(2016/5/2):
花了大量時間希望政府能幫助他們賣掉自己建造的空置公寓後,現在被
困在銀行角落裡。事實上,一到兩年內,銀行將別無選擇,只能以低於當
前市場價值40%的價格出售貸款建造的房屋。政府實施的5%住房抵押貸款
計畫正在增加債務,從長遠來看是不可持續的。(ibid.)
人們期望政商合營提供公共利益。然如Fainsten(2008)所言:實施大型營建計畫對公共及私人都有風險。他們仍以盈利為優先,不鼓勵創造都市性格(urbanity)。政府向民眾承諾公共利益,意味同時重視營利環境與城市競爭力的營造﹔Demberel訪談都市營建領域專家及行政官僚後,彙整該市發展困境。其研究指出蒙古都市政策專家與官僚,即便缺乏都市更新的專業經驗,但大致同意該議題的重要:訪談者認知現有空間監管法令無法適應未來城市發展模式,有必要連結不同層級的政府部門共同努力。財政是另一問題。都市重建資金政策的立法目的,是確保行政機構找到有效財政方法,以供應最大生產力。然而許多國際組織倡議的創新性、永續價值、乃至居民可負擔能力或環境影響力等,這些要素恐造成建設計畫利潤偏低。至此,建商與專家幕僚觀點難達一致(2010: 80-82)。
近年「歷史事件」,為本文搭建出蒙古推行「草莽」、「投機」,又帶有「自我膨脹」的綠化政治,其背後與Jargalsaikhan提及的地產滯銷因素有關。
蒙古曾歷經共產時期的寡頭政治。這段歷史教訓,限縮當今總統左右政策的實權。為防總統取得更多介入權,有賴內閣(府)與國會黨團(會)權力的分配。「府會關係」如何互相搭配、協作,來維持國內政權的穩定?民主制度帶來喪失權力的「高層恐懼」心態:當不得不面對總統、總理、多元政黨國會體系的互動與張力時(王維芳,2009:64-65),實是畏懼政權移轉、左右共治模式、府會關係等變動,這才是政府的核心關注。
不穩定的民主政治與「綠色城市」發展有直接關聯。為維持政權及城市稅基的穩定,「綠色需求」理想特質常淪為政治抉擇手段,思考連任比各種政策的技術成本和收益更為優先。Kahn補充:
這些問題對環境監管沒什麼幫助。由於存在搭便車的問題,關注環保問題的
候選人難從居民那裡收集大量政治捐款,相反,電廠、化工廠和其他企業
卻非常願意給反對監管的候選人提供資助,因為監管會降低他們的利益。
(2007:79)
綠色治理為政府帶來稅收、監管與區域規劃實權。當權者是否願意投入環境保護工作,取決於激勵程度及其能掌握多少資源而定(ibid., pp. 82-83)。開發中國家如何選定特定區域實現綠化,則與當地提供多少對政權有益條件有關,「哪些地方發生哪些活動的訊息非常少,對城市情況缺乏可靠和有效認識」(ibid., p. 97)。有報導指出:蒙古政府擬定與執行政策時,主要考量的是政商融資效益影響,並非如何促成公民參與、收集意見。企業相對提供有效的「意見」和「實際價值」。當私有企業提供政治家獻金資助,後者通常會在開發契約或礦產許可上給予回饋(Denyer, 2018/6/26)。
政商合作以維持政權,是不少國家常態。蒙古脈絡中,須加入貪汙政治傳統與畏懼外資斷援等問題,這兩者支持「高層恐懼」的治理結構:
(一)集體貪汙的社會風氣
蒙古「買官」風氣濃厚。人民的不滿,反映於2017年大選的12萬張廢票上,這也撼動國際組織(如世銀)對該國的若干評價。從基層教師和醫療人員開始,乃至各機構公僕(如銀行、海關和移民署等)的賄賂行為,都源自低薪問題(White, 2010﹔Quah,
2013)。即便蒙古政府2004年起逐步調升薪資比例,仍無法根除這種官僚作風。Quah指出貪汙習慣恐源自傳統游牧社會「互惠」(reciprocity)或「以物易物」(以維持人際樞紐)的不良移植﹔今日更與無效的反貪污懲戒機制,及政治意志匱乏有關(2013: 415-424)。Jargalsaikhan控訴:當兩黨拼命砸錢、競爭「政黨大樓」樣貌和高度外,「難道沒看見蒙古子民根本不需黃金宮殿,而是需要醫院、小學和幼兒園」(2014: 81)
(二)外資不穩
外資於2011年起開始撤離,與上述貪汙風氣、法令紊亂,加上中國礦產需求降低、期貨價格大跌等因素影響。2016年蒙古政府未經投入永續建設項目的外資同意,逕自轉移到國內基礎設施和貸款抵押﹔該年6月國會大選前夕,政府將俄國礦產股份轉賣給蒙古商貿銀行(Trade and Development Bank of Mongolia)。這些不誠信的舉措,撼動外資信任基礎(Dierkes,
2016 Dec 31)。
Jargalsaikhan提醒:過度依賴礦業的單一經濟,恐沾染「荷蘭病」(2014: 23-25)。礦業無法為全民帶來就業機會,而政府僅考量自身利益,不把農牧產品改良和行銷視作優先投資(2014: 135)。令人反感的是,蒙古始終存在著喪失威信的官僚與法律,將原本應全額投入貿易或基礎建設的外資,一半分配到礦商手中﹔甚至將「習慣取得」的國際援助,轉移到「不智慧」的政府費用上,最終無法償還債務,低頭向財團請求豁免。對他言,城市發展藍圖充其量是「過寵國家」(spoiled
country)的任性作為罷了(ibid., pp. 31-33)。
八、結論
本文重省「民主蒙古」至今仍存的社會主義歷史債務,予以新脈絡,進而指出該國未來城市發展的挑戰。
中亞城市日益受到重視,但吾人不得輕忽其可能導向的不義危機。如Smith所述,新自由主義式的城市治理,在開發中國家帶有「收復失土」情緒。由上而下「正當發展」舉措,摻入暴力特態;Castells和Harvey等人已論及國家力量介入其中的模式:以動人「勸善」修辭,包裝縝密計算後的政治投資、跨國資本和地產升值的熱情追求。
不透明的空間決策過程,是許多亞洲城市崛起的鮮明特徵(Newman
& Thornley, 2005: 315-323):上有國家力主導「經濟增長」的說詞營造,下到有限的「公眾參與」,以滿足「公民監督」的最低限度。
營建計畫「藍圖」,透過美好自然環境、文化節慶和建築遺產等,反覆雕琢出具有光輝的「競爭感」,讓城市變得魅力無比、有利於出售或投資。這項「藍圖」實展現國家主導的企業力量,「使城市規劃看起來像經濟戰略的空間表現,與一種確保在城市中適用的基礎設施和服務的工具」(ibid., pp. 323)。為避免困擾投資意願,政府得先將環境惡化、交通壅塞和非正式地景予以抹除。
國族意識整合不曾脫離民主發展,前者往往是優先條件。此應證Lijphart的精闢見解:「一個多元社會無法維繫一個民主政府」(2011:21-23)。當蒙古追求「同質化」的政治發展脈絡時,「維繫」與「民主」等詞成了新爭議:當政府無力驅除源於自身歷史的體質缺陷,民主、城市、發展與正義何以平衡?恐怕是編織另一段政治神話的開始。
最後,該國資訊不透明情況下,現有政評與文獻難見烏市政府與地產集團的互動模式,這是本文侷限。即便Nyambat(2007)的研究是出於提供政府、商業組織投資轉型參照,他已為市中心及郊區做出清楚的地價分析排序,值得後續研究者將更多「城市願景」和上位計劃進一步比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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