旅行,以接受「無限」之邀:談曾捷弘創作《河》


圖片來源:曾捷弘臉書
 
 
旅行,以接受「無限」之邀:談曾捷弘創作《河》
 
文∕林正尉
 
 
   你永遠不是你自己
   你總是剛剛來到這裡
   從一開始你就在此地
 
──〈輪迴〉,帕茲(墨西哥詩人)
 
  
  墨西哥詩人帕茲與印度結下的因緣,不僅來自他擔任外交使節的旅途。帕茲以詩與旅記,完成另一種感人的敘事。他曾提述:在一座無人的清真寺空待了幾個小時,在大理石磁磚上,聆聽著蒼穹於水池中的倒影,以及蝙蝠在空中振翅的寂靜。此刻、此處,帕茲「看到」了「世界停靠在自己身上」,並將那半小時稱之為「有限的完美」。
 
  表演藝術家曾捷弘將其行走歐洲、印度等古老大地的旅程,回臺灣後,以靜心沉澱後的個人創作,展現著某些契合詩人專注聆聽寂性的詩意。從曾捷弘的身體實踐中,倒也讓我們意識出某種巫士唐望式的召喚:唐望認為,巫士的前提是為了能接受事物,以創造一個容納的空間。它同樣也指涉著表演者身體:如果人們已經充滿了日常生活的項目,就沒有空間可能容納任何新物了。空間必須被創造出來,而古代巫士相信生命回顧能創造這樣的空間,當然不僅如此。
 
  因此,若要閱讀曾捷弘以他旅居各地,以片斷記憶聚匯的《河》,我們不妨從唐望交給世人的提示開始。在曾捷弘的《河》中,你可看到表演者如何以身體自由展現印度的蝴蝶、蛇、恆河景象、火葬場等記憶印痕,且讓身體成為某種「黑暗的意識海洋」(或唐望所稱的「巨鷹」),讓這些記憶傳達、反映,抑或使之交織某些意念的暫時性驅力。它將是考驗表演者之處:不讓這些具象成為被再現的物,而是予它成為以每每創造「表演者最佳狀態」為前提,叩問某些表演程式的形成(becoming),讓表演者的身體自身,喚醒內在的趨力。為創造自己的程式和突破這項可能隨之襲來的身體桎梏,曾捷弘的創作歷程遂從印度奧迪西舞(Odissi Dance)、賽夏族祭歌與中國京劇身段中,淬取其所意圖雨露均霑的養分並加以試煉。
 
  在戶外,曾捷弘的展演結合各種人為或自然的聲響與燈光,使一個本為多數人相遇的草地上,頓時化為一個內聚極強的儀式場域。他在草地的床墊上,任其落葉露霑陪伴,床早已蘊含著他心中的河的味道,隨著儀式與展演,漸漸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。
 
就如濕婆(Shiva)神駕馭著創生和毀滅的力量,深深影響著創作者的表現。從曾捷弘的視野來說,濕婆給予他追求超脫形象且源源不絕的能量律動,這也使我們談述曾捷弘作品隨時遭遇語言之框限。寫作者被迫追逐或另創一種隨時改變自身形象的旅程,以跟上創作者半小時有限時間內,如何闡釋多樣化的印度宗教姿態、以及任他展演、宰制各種具體形象的過渡。此種過渡是良善的,就如北美西雅圖酋長提示白人的警語:人僅僅是生命之網的一線;抑或,奧格拉拉蘇族薩滿巫士黑麋鹿論及的國家之它聖潔、無止盡,代表所有力量將匯集成一種生生不息的力量,伴隨族人直到永遠。這些過渡且始終產生「轉化」過程的身體,正是曾捷弘作品意圖超越的核心,也因此,無論我以網、環、河做為意識光圈的能量匯聚來描述曾捷弘《河》中所無法以言語及之的「空」或「洞」,都不堵塞觀者對他作品所產生的任何臆測或投入。再怎麼旁觀的觀眾都能依稀察覺曾捷弘作品中對流變之追求,不斷訴說著一道道「神話-歷史-空間(移動)」諸種共振共流的示展;與他本人意圖追索著「身體-場域-觀眾」之間流通共融的期望,它們頓時可能網狀交織,也可能形塑某種無止盡、卻可辨識表演能量流動的「環」。簡言之,沒有一種個別元素能被切開,也沒有任何一種固定的辭彙能精準描繪。
 
  唐望說,對「戰士旅行者」而言,選擇其實不是去選擇,而是優雅地接受「無限」的邀請。帕茲以詩邀請讀者踏入他的視界,遠藤周作以小說,曾捷弘則以他的旅行者-身體,先引領人們進入他的身體,以不可思議的方式流入「河裏」,以盤旋進入他的憶域。別忘了,他們都在追求某些片刻當下不斷匯流成的無限。
 
他們最終並非走向巫士之途──後者以拋棄自我的空無,為了達成某種不隱藏的境界──,然而,他們始終尋找各自的路(我也不稱之為使命),以審視自己的日常,回顧生命,使之接受廣袤「無限」的到來。
 
 
 
 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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